母親一生太過辛苦和勞累,四十多歲時,眼睛已經漸漸老花。開始還能堅持慢慢做一些針線活,後來,近處的細節無法看清,基本就做不成鞋了。好在大姐的針線活做得也不錯,見母親做不成鞋了,就接過了母親的針線包。
彼時,大姐已出嫁多年,家裏的事也很是繁雜,很難靜下心來,去做那些需要耐心和時間的活兒。我想,這一雙鞋,怕是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做好。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個多月,大姐就把鞋做好了。她怕我沒鞋穿,專門步行幾十公里山路給我送來。我已知做鞋的不易,除了向大姐表示感謝外,想看看大姐的手有沒有受傷。可大姐就是不讓我看。後來聽母親說,大姐因為家裏事情多,很少有時間去做鞋。她為了給我做這雙鞋,一般都是家人都睡下了,她才熬夜去做一會兒的。因為針線活做得少,手更容易受傷。她的手扎傷了好幾處,千針萬線不容易,你可要珍惜那雙鞋啊!
我漸漸的大了,也漸漸地懂得了珍惜,尤其是大姐做的這雙鞋,我更是珍愛有加,風雨冰雪天氣不穿,道路泥濘不穿,濕了、汗了就要想法儘快把它弄乾。有時候,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專門與你作對一樣,你越是珍惜,就越是會讓你失去。有天晚上,睡前我把布鞋放在火塘邊的石條上,想借火塘的餘溫烘乾鞋裏的濕氣。家人入睡後,雖然火塘裏不再生火,但鄉間都有在火塘裏埋火種的習慣。沒想到大花貓也想在火塘邊享受溫暖,竟然把我的布鞋擠到了火塘裏。一隻鞋的鞋幫被完全燒壞,不能再穿。氣得我把大花貓狠狠地湊了一頓,還嫌不解氣。此後的幾個月裏,大花貓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靠近我,親熱我,我都懶得理牠。
我和妻子訂親的年代,布鞋已日漸式微,取而代之的是新潮的皮鞋或運動鞋,但鄉間的傳統習俗仍然保留着。第一次去她家,臨別時她就贈送了我一雙親手做的布鞋,裏面還配有一雙她親手納的鞋墊,可謂愛意滿滿。然而,布鞋雖好,很多時候卻穿不成,比如說,雨雪天氣不能穿,道路泥濘不能穿,上班時不宜穿,因此,我雖然喜歡這雙布鞋,但只是在家休息時,偶爾穿一下。
時間和發展,彷彿在競賽似的,不經意間,五花八門的鞋,用前所未有的發展速度和奪人眼球的花樣,迅速搶佔了布鞋的風頭。布鞋漸漸蒙塵,被人遺忘在了歲月的角落裏。某天,妻子在收拾屋子時,翻出了那雙布鞋。現在誰還穿這個呢,放在櫃子裏礙事,妻子說着,順手便把那雙布鞋扔進了垃圾桶。我趕快將其從桶裏拿出來,拍去表面的灰塵,一邊小心翼翼地用塑膠袋包裹起來,一邊說,甚麼都可以扔,這雙鞋不能扔!它是我們愛情的見證。這雙鞋就這樣「幸免於難」,被我收藏了起來。
沒想到,多年後的今天,因為我的腳氣,它再次被妻子翻出,讓它與失散多年的那雙腳重逢,再續了前緣。自從重新穿上了布鞋,在各種藥物的配合下,我嚴重的腳氣逐漸消除,重新恢復了活力。閒聊時與周邊的人說起此事,有人笑我,這有啥稀罕的,現在有很多人都在穿布鞋呢。雖然大多數人已經沒有時間和耐心,去一針一線地去做布鞋了,但只要有人需要,市場上就會有它的影子。有臨街擺攤的老人,一邊納鞋底,一邊聊天,現做現賣。超市或鞋店裏,也有專門賣布鞋的,雖然大多都是機器製造,但它的功能與手工布鞋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近幾年間,每到冬天,無論是市井商販,或是單位職員,很多人腳上都穿着同一款棉布鞋。布鞋何以再次受寵?舒適透氣,價廉物美,懷念過往,慰藉鄉愁,我想,數者都兼而有之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