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行雲)天賜美食禾花雀  馬不前

廣東人有言:「寧食天上四兩,不食地下半斤。」

我常常對此言懷疑;其實,無論天上也好,地下也好,乃至水中也好,都有美食,只要是美食,不管來自何處,都為世人所喜,我輩凡人,不必標新立異,食之何礙?不食,損失者是自己。可是,自從許多東西被宣布禁食以後,我們的美食,便越來越少,時代進化,令我們冇啖好食。再遲些時日,我們可能只許喝水度日了。

例如禾花雀,我自小即認為是美食之一,記得我家家道尚未中落時,先父在澳門參加幾個俱樂部,俱樂部都僱用幾個名廚師,烹調名菜給會員享用,我是小老饕,常隨先父到俱樂部嘆美食。名廚多有路數,外面買不到的特別土產,他們都可以買到手。

例如新春的禮雲子,春末的三鯠魚,夏季的金邊方鯏,初冬的花錦鱔,一旦買到,便逐戶告知,享用美食,如果因事外方,錯過美食,那是閣下之咎,會費照收如儀。

記得吃得頗多的是中秋過後,重陽將至那幾個星期的禾花雀宴。

 

禾花雀來自天外,可謂可遇而不可求,有人說:此物並非產自中華大地,乃是來自西伯利亞云云,此物亦為候鳥之一,入冬,西伯利亞天氣嚴寒,牠們為躲避冰雪,集體由北方南飛,飛到廣東大灣區時,恰是當地晚造禾開花時刻,所以,人們稱之為禾花雀,依我所知,牠們並非倚靠吃禾花而長得腸肥腦滿,而是在西伯利亞時,已是儘量攝食,待至身上脂肪充足,方能有氣力長途飛行,牠們每天日暮住宿郊野,多是水濱蘆洲葦岸,那些地方,都有秋深漸熟的野生植物種子果實,不虞飢渴,身上脂肪獲得補充。所以,我們秋天吃到的禾花雀,都是身體圓滾滾的像一顆肉球,骨軟肉豐,入口十分美味,故此,老饕談起禾花雀,無不垂涎欲滴。

我小時在澳門,多由先父攜往他的俱樂部欣賞美食,最令小孩子開心的是一味焗釀禾花雀,那是以一段新製的鴨膶腸釀入禾花雀腹內。淋以蠔油製成的薄漿,甘腴適口。赴宴者多是自攜秘製美酒,或以自奉,或公諸同好,酒酣耳熱,大家都認為生長於大灣區才能嘗此美食,實屬口福不淺。

一九四一年,日軍發動太平洋戰爭,我家因澳門缺糧,不得不返回內地,經過淪陷區轉而居住農村自由區,那裏是游擊隊的天地,學生們都得參軍,游擊隊只能依靠地方籌糧,談到副食,稀少而且粗糙,一年吃不到幾次肉,我們都處於發育時期,望吃肉如大旱之望甘霖,一些老兵油子,捱過炎夏,秋風乍起,他們便念念有詞:「秋風起了,禾花雀該來了。」

中秋來了又去了,節近寒露,終於盼到禾花雀駕臨的好日子,伙頭軍早向漁民借來幾張破舊大漁網,大家利用三操兩講的課餘空暇,修修補補,把破洞都縫好,恭迓嘉賓,一天,日落西山,黃昏時分,厚厚的雲層底下,出現一大群黑點,禾花雀到底來了,原來,牠們並非全是飛來稻田啄食禾花,而是紛紛揚揚降落在河邊的蘆洲葦岸,起初,啁啁啾啾,吵吵鬧鬧,有的喝水,有的覓食,擾攘了好半天,天色漸黑,西風吹着秋雨,蕭蕭瑟瑟,牠們最後靜下來,我們一群赤足的小伙子心急,蠢蠢欲動,被慣於此道的老兵喝止,不能嘈吵,更不許過早動手,以免打草驚蛇,功虧一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