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熟日常)食慾的齒輪   葉子飛

小時候,吃麥當勞是一件近乎儀式的事。放學後攥着零用錢,和同學擠進狹小的快餐店,塑膠椅黏着上一桌客人留下的糖漿,空氣中浮動着炸雞的油膩香氣。咬下第一口漢堡包的瞬間,世界縮成掌心大小的包裝紙,連指縫沾上的番茄醬都閃着光。 

長大後,我開始像蒐集郵票一樣蒐集餐廳。米其林星星、隱藏版私廚、凌晨才開的居酒屋,彷彿舌尖的震顫能填補某種空洞。我拍照、打卡、寫下華麗的食評,卻在吞下最後一口時感到悵然。味蕾被刺激得麻木,像一台故障的點唱機,反復播放着相似的旋律。 

有一次,我在上海街頭迷路,偶然撞進一家路邊攤。老闆是個沉默的老人,我點了他推介的蛋包飯。但當我舀起一勺混着醬汁的米飯時,突然想起小學時母親常做的隔夜飯加顆蛋,撒上蔥花,在寒冬的清晨冒着白煙。那瞬間,喉嚨像被甚麼哽住。原來所謂的「美味」,從來不是層疊的技法或名貴的食材,而是某種近乎直覺的連結。 

佛洛伊德說,人終其一生都在重複童年的快樂。我們追逐着更精緻的餐具、更罕見的食材、更漫長的候位名單,卻像繞着磨盤打轉的驢子,將慾望誤認為飢餓。那些被社群媒體豢養的虛榮心,那些為了彰顯品味而吞下的鵝肝與松露,最終在胃裏凝結成冰冷的鐵塊。而童年那袋用報紙裹着的咖哩魚蛋,淋着甜辣醬的腸粉,反倒成為記憶裏恆溫的印記。 

某個加班後的雨夜,我在便利商店買了個即食飯盒,飯盒在掌心發燙,蒸氣模糊了眼鏡。那一口甜膩的、充滿人工香氣的肉,竟讓我莫名懷念起小學福利社的鋁箔包飲料。原來真正的愉悅從來不需跋涉,它一直蹲在記憶的角落,等待我們卸下所有對「高級」的執念。慾望是迷宮,而快樂是入口處那盞永不熄滅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