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們忙著清點新到的貨箱,貼著封條的大木箱堆滿後堂,非得等徐民強或老黃親自驗看才能開封。這幾日當舖突然忙碌起來,夥計們來回穿梭,連喝口茶的工夫都沒有。亂世之中,銀票貶值得厲害,反倒是真正的古玩,既便於藏匿又能保值,漸漸成了土豪士紳們的心頭好。
徐民強剛給關老頭奉上碧螺春,正想檢查新到的貨品,忽聽前廳「嘩啦」一聲脆響——這聲音他太熟悉了,分明是關老頭最珍愛的那件永樂纏枝蓮紋梅瓶!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前廳,只見滿地碎瓷片中站著個穿洋裝的年輕人,手裡攥著半截青花瓷瓶頸。那人約莫二十餘歲,頭戴黑色氈帽,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卻透著股邪氣。
「這位先生,」徐民強不動聲色地將手按在櫃檯下的銅鎮紙上,「您可知這瓶子值多少條大黃魚?」
年輕人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尖利的虎牙,聲音卻過份地刺耳:「一時手滑,我賠就是。」他隨意揮手,身後兩個穿短褂的小廝立刻上前,從皮箱裡取出兩封銀元擺在櫃台上。徐民強示意小夥阿二收拾碎瓷,自己卻盯著年輕人的袖口——那裡隱約露出一截青黑色紋身,形如盤蛇。
待年輕人想搭話,徐民強已找來木箱,將剩餘半截瓷瓶妥善包好遞還。「貨銀兩訖,謝謝……姑娘!」最尾兩個字刻意地拖長,那年輕人瞪了他一眼,便悻悻然離去。
徐民強正彎腰幫忙收拾滿地碎瓷,忽聽阿二「咦」了一聲。小夥計從櫃台底下摸出個西洋鐵盒,盒蓋上燙金印著「萊佛士商行薄荷糖」字樣。
「定是那假小子落下的。」阿二晃了晃盒子,裡頭傳出像是糖果碰撞的輕響。他興沖沖要打開,卻被徐民強一把按住。
「慢著。」徐民強拿起鐵盒對著光細看,發現盒縫滲出幾絲暗紅粉末,「你聞聞。」
阿二湊近一嗅,頓時連打三個噴嚏:「這薄荷糖怎地一股子香灰味?」
話音未落,店門銅鈴驟響。那洋裝年輕人去而復返,黑色氊帽下露出半張蒼白的臉:「我的糖果盒……」徐民強將鐵盒拋過去,年輕人接住時袖口上翻,露出手腕內側的古怪刺青——不是蛇,而是一把青銅鑰匙的圖案。
「多謝。」年輕人將糖果盒放入懷內。
話未說完,街面傳來汽車喇叭聲。年輕人轉個臉朝內堂方向,避開正進門的周世襄。
北平來的參議員周世襄踏入徐記當舖,手裡捏著枚銀質懷錶,表蓋內側刻著古怪符文。他西裝革履,身材高挑,金絲眼鏡後的目光略帶陰霾,蒼白的臉色彷彿常年不見天日。
小夥阿二引他入內堂,這已是本月第三位北平貴客。
「徐掌櫃,久仰。」周世襄指尖輕叩玻璃櫃,目光卻穿透博古架,直刺深處的九音鎖魂塤。
徐民強擋在博古架前,奉上碧螺春:「周參議員遠道而來,不知想瞧什麼物件?」
周世襄不接茶,反從懷中取出張泛黃拓片,上面九條銜尾蛇紋樣與塤上如出一轍。「家岳提過,蘇州有只戰國古塤,吹之可通幽冥。」他低聲道,「我想……試試。」
徐民強心頭一凜。想起老黃說過,周世襄的岳父是本地豪紳杜萬年,而杜家祖上正是專掘楚墓的土夫子。傳聞杜家因掘墓損了陰德,人丁凋零,唯成年一女杜依依,正是周世襄之妻。
檀木屏風後,關老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老黃攙扶他回內室時,徐民強借機細看拓片,發現邊緣有燒灼痕跡,似從某古籍撕下。
「周參議員,這塤是鎮店之物,不賣,也不試。」徐民強合上拓片推回。
周世襄笑意更深:「徐掌櫃,老黃沒告訴你嗎?這塤……本就是杜家之物。」他突然撲向博古架,徐民強急忙阻攔。推撞間周世襄險些撞倒屏風,卻猛地從衣袋掏出手槍……◇(待續/逢星期一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