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作選)走過北方城鎮  濠江中學 杜加威

 走在七八月的北方鄉鎮時,總能聞到土地的氣息,不管是小道上剛扒出來的土豆,還是農人正收割著的麥子,作物特有的味道均在此時達到頂峰。

 此刻,能聞到的不只是泥土與莊稼,味道最重的往往是燃燒的焦味。當然,不是失火。這是作物與後代唯一的溝通方式——燒田。在碳化的稻草下運行、奔突著的地火將稻草的「意願」帶回土地,或許是「好好長大」「天天向上」等詞彙。總之,它的後代將非常受用。這其中唯一的難者,是委棄在地上的野草,稻草們最忠實的「聽眾」。

 這個時候,聰明的田鼠總會趁機豐富自己的金庫——人們在守著地火。當然,村裡的土狗不會亮出綠燈。這種刀尖上跳舞的行為,也只有這幾個小偷敢做。我不提倡這種行為,因為我們只需用一句「這花生一看就絕了」「這麥子別的地兒可沒有」之類的閒話誇誇老鄉,就不會空手而歸。

 如果能在千千萬萬畝田地裡,偶遇到葵花田。隱藏的詩人情緒就必定會啟動。我總是聯想到芒克的那首《陽光中的向日葵》。希望在田地裡吸引到那麼一株富含生氣的、要與太陽抗爭的葵花,或是那麼一株自信的、放出耀眼光芒的葵花。於是,為它敬一杯酒,敬它的勝利,敬它的崇高。拔幾個瓜子當作我倆的下酒菜,然後寫下「花間一壺酒,對飲成三人」,感歎一下自己好不容易有個伴。然而,它戰勝了太陽,可是抵不過將來的鐮刀。看到這生命的凋落、腐朽,我不感傷,甚至帶有些竊喜,只因它曾經充實過、存活過——未曾生存,這比死亡與凋零更加不幸。

 離開花田,走在夯土路上,遠方便會浮現一處「蟲洞」。彩條布、塑膠布、防水布,被竹竿撐住並隨機地遮住太陽。每前一步便穿進又一個光斑,詭譎的光暈在行人身上複合、重組,嚇得電動車上的幼童把面龐埋進母親的毛衣內,彷彿這樣便逃得過怪物的注意。不過周圍遍地的蔬果,又將想像拉入現實。如果仍心有餘悸,忽如其來的香味絕對能掩蓋幼童的害怕。那裡是麵食舖,北方菜市的骨幹、精華、填飽肚子的關鍵,小麥的「墓場」。隨著擀麵棍的推拉、挪移,鏊子上的三翻六轉,孩童手上便多了張烙餅,他看起來很滿意這麥子香——多麼有生命力的味道!我把這清香取了個更浪漫且西式的名字——小麥的墓誌銘。在聞到它的剎那,麥穗此生的經歷便鋪開在眼前:從一場大火開始,經歷起伏的生活,最後由一場大火結束。

 隨著香味遠去的,有太陽和曾經的葵花。種種情愫堆積在喉嚨,蹦跳出的只有古人精簡的詩語和搔癢的呻吟。是一代又一代的小麥回憶燒過耳邊的低語嗎?是一代又一代的葵花留戀走過身邊的人嗎?是一代又一代的遊客想念過故鄉的美食嗎?寫到此處,眼角又出現那葵花,但自由的風掠過劊子手的鐮刀。哎,我不知何時再能與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