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巍峨雄壯,引遊人如鯽,世人卻只會跟著前人身後亦步亦趨,走前人走過的路。
泰山,不僅僅是五嶽之首,每每登山時,登的更是情結。國人對泰山的情結古已有之。自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起,泰山逐漸成為經典旅遊打卡聖地。後世文人墨客紛紛慕名而至。年輕的小杜甫高歌「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不曾想憂國憂民的杜子美,亦曾有少年意氣風發的時候;蘇家兩兄弟更是以未登山為憾:「恨君不上東封頂,夜看金輪出九幽。」……
一風光,不同人賞。不同的心,最終卻都是為同一種美而去。或美或清的語言早已被前人道盡,再添一筆反而多餘。其中風光,唯有孔子賞得最為通透。
現今,世人每逢登泰山時,都好似只會感慨一句爛熟於心的「天門一長嘯,萬里清風來」。千古岱嶽,聚神於這峰巒雄偉的山峰,近看好似瓊樓玉宇的壯觀堂皇,又難免生膩。孔子與這百年來穿梭於此的世人們身影交織,登上山頂而環顧四周,繼而感嘆道「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天地間空空蕩蕩,世間萬物都可隨視野的轉換而千變萬化,唯有登高而望遠,才可真正地把握世界大勢與時代潮流。此番遠見卓識若無人讚嘆豈不令人惋惜?此番超塵脫俗就此落入凡間,孔子登高遠望,高明遠識的形象就此長存世間。
孔子,儒家學派的創始人。對世人而言,每每講起儒家,第一印象便是它保守,守舊的特點,儒家學派以上古為黃金歲月,只重視「先王之道」卻不關注事物的變化,不懂變通,而孔子則是一個最具代表性的方正迂腐的學究,這好似早已成為世人眼中儒家的「標籤」。可實際上,「信而好古」的孔子用自己對道德的理解,結合對於當代的期盼,於經典作了全新的解釋,將「如山」的仁作於最高品德標準的評判,高歌那句令千古文人與之共鳴的「逝者如斯」,不僅極具詩意地闡釋了「變」,而且親自力行,收授學子,親手鑄造靈魂。那若是他畏懼「變」、不相信「變」,他就不會成為靈魂鑄造師,更不會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教師,受世人敬重。他作為中國哲人,他的「變化」如同萬物生長,如同「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般,眼界亦是以一種無聲而自然的過程變化,成長,更新。他心目中理想的發展,並不是斬斷傳統的脅絡,在沒有基礎下直接創新,而是以傳統為根基,如山中隻草片樹,生生不息,以腳踏實地為核心,一步一個腳印向上走,登高而望遠。
每個人在自己的成長道路上或多或少都會對人生有些許新的領悟和成長或稱為「變化」。每每聽著我父親同我講起孔子這句千古名言,我就會想起金庸那一句在《倚天屠龍記》裡九陽真經的口訣:「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世人對此的理解是:對方再狠再惡,我們只要保持足夠的冷靜和信心,不被其所擾,再用更強的實力去應對,自然可以化險為夷,處之泰然。但不然,我們是否可以換個方向去思考呢?山崗很強悍,屹立於天地間而不倒。那世間何物強得過山崗?而大山如此強大,但為什麼最柔弱的清風卻能拂過他呢?在人們的固有印象裡,好像是只有比別人強才能打敗對方。但事實上,強也並非要更強才能勝過對手,強,其實也是可以是以柔克剛被打敗的。「變化」其實不一定要變得比別人更強才是好的「變化」,而是登高而遠望,開闊自己的眼界,尋找最適合自己的方式去成長變化,才能做到意義上的「變化」。
「登泰山而小天下」從一開始作為提醒人們要登高望遠,開闊眼界的座右銘,逐漸成為自然、眼界、成長上的「變化」,最後則演變成心境上的「變化」。若是站在不同的時空高度向下而望,許會發現,不論是人類亦或是如今我們為之驕傲的科技技術,都不過是地球萬古千秋的演變過程中的渺渺一筆,又何況是每一具體的人或事?曾幾何時還是氣勢磅礴古羅馬鬥獸場,如今卻已殘垣斷壁,世間的一切權勢紛爭,金銀財寶都不過是曇花一現,遺留至今的唯餘這殘垣斷壁與飄揚在這不同時空中的歷史回音。
往上望去,隔著重重山脈,看著翠綠的山峰托起遠方的藍天,灰白色小山路上頂著一座座的小紅瓦房。山天相接處,墨綠與天藍相遇,疏離卻又親密。從山頂向下而望,一望無際的浮雲與落日相逢,一時美得好似分不清到底誰是才是主角。這壯闊裡的婉約,如在裁剪舊衣時突然「變」出的新款式,讓人欣喜於這「變」來得如此突然卻又自然……
我歎惋這少有人欣賞的溫婉,卻又慶倖這「無人」鑄就了這溫婉。從那延綿不斷的山脈裡傳來,餘音綿長。暮色裡,餘音猶存,在山路上蜿蜒而來又蜿蜒而去,瀰漫著。夜幕中,我好似聽聞在那山峰之上,有了「登高而遠望」的聲音,從孔子一直說到了現在。登泰山,進孔廟,孔門弟子三千,不知我可否算做是第三千零一?我既無法給這偉大的先師帶一束千肉,又不似當年的蘇軾可以唱「執瓢從之,忽焉在後」,而我帶來的惟有一顆頭顱,在孔子廟前叩一個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