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回聲  濠江   陳安琪

萬物間存在著一種肉眼看不見的關係,它們如空氣般一直運動著。無數分子,它們在揮發後互相碰撞並產生一種相互作用的頻率,人們稱之為「回聲」。

旁邊的樹在我的視線中慢慢成了一堆小黑點,我轉頭看向車後的那片土地,他在毛毛細雨點綴下像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彷彿是故事裡神隱的境地,我一走,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清晨,高樓大廈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偶爾有點雨水穿插在其中。為了回鄉,我們約了舅舅載我們過去。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舅舅了,自媽媽和外婆在幾年前大吵一架後,我們就很少回鄉,自然也少了和親戚接觸。媽媽一見到舅舅,她眼神就立馬變成一把刀刃,並把眉頭皺出一個「川」字,本就下滑的嘴形也如倒著的掛鉤一樣明顯,我只好輕輕握著媽媽的手,讓她從那鋒利的眼光中搬出一點分量給我。舅舅倒淡定,像是沒看到什麼似的,他笑眯眯地招呼我們上車。他想幫我們搬行李,但被媽媽冷淡地拒絕了,她憋紅著臉舉起行李箱,吃力地搬進車的後備箱,舅舅搖搖頭去前座駕駛了,我們也準備出發了。

舅舅的車不大,位置上還有很多他的衣服、零食、cd在旁邊,這些東西堆在我們旁邊,一下子使座位擁擠了。輕快的音樂響起,緩和了我們緊張的氣氛。

「姐,你怎麼突然回來了?」,舅舅像是隨口一問,我卻看到他緊抓著方向盤的動作。

「老媽受傷了。」外婆最近摔倒了。聽說她是在剛上樓梯時就不小心踩空,不小心摔傷了腿,傷勢還不知道嚴不嚴重,身邊就剩下照顧她的外公。兩人都很令大家放心不下,所以我們就回去探望她。

「回來就好,媽很想你,她一聽你回來可高興啦——」 「少撒謊了,她那暴脾氣知道後肯定罵罵咧咧的,我還不夠清楚她嗎?」突然的高聲讓我害怕得顫抖,我悄悄轉頭看向媽媽,只見她瞪大了雙眼,眼珠子黑不見底的,像極了電視裡怪物的樣子。舅舅見我這樣,連忙安撫媽媽並轉開了話題,輕快的音樂依舊迴響在車上,但我們卻沉默了。

一踏地,我就嗅到了雨天過後泥土和草叢混合的味道。這裡有很多草,我剛站著的地方就有一大片枯黃的植物,地上佈滿小小的果實,旁邊的房子也很邋遢的樣子,牆壁黃黃的,整個村子充滿年代感。舅舅像靈活的貓,他帶著我們穿過一條又一條崎嶇的小巷,走得我眼花繚亂,最後他把我們帶到一間大院子前,那就是外婆的家。鄉下的門都不怎麼鎖,因此,我們是直接走進去的。

外婆很喜歡植物,還沒進去,我就看到院子前的小路佈滿綠色的盆栽,遠遠看去,院子就像被這些花花草草簇擁著似的,香味如音樂般環繞著這片地方。我們走進去,先是進入一個露天的花園。院子裡全是花,在陽光的照射下,裡面彷彿是被倒翻的顏料,不同的顏色交匯在這裡,繁花似錦。再進去一點就是客廳,只有一盞小燈開著,燈光微微弱弱的,和外面的大好陽光形成對比,因此,我們摸索了很久才上樓找到外婆的房間。

外婆坐在房間的最裡頭,房間黑漆漆的。透過門外的光,我看到外婆坐在藤搖椅上昏昏欲睡。白色的膠帶纏繞著她的腿,為了方便換藥,她把深藍色的長褲捲到大腿處。椅子前後搖擺不定,使她身上掛著的暗紅色披肩快要掉下來似的,我感覺到媽媽的手輕微地動了一下,正當她打算向前走一步時,卻被舅舅搶先一步把外婆的披肩弄好了,並招呼我們出去。外公似乎去田裡幹活了,外婆又在休息,我們只能暫時等待,我也擁有了探索這裡的時間。

我慢慢地走向樓梯,去樓上探險。我進去的是舅舅的房間。出乎意料的是,我發現舅舅的房間十分乾淨,和我剛剛坐的車截然不同。書整齊地被主人放好在書櫃上,床上的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書桌上還殘留就幾本以前的課本,書頁微微拱起來,裡面似乎有用來寫筆記的便利貼在裡面。不僅如此,我還看到他和媽媽的合照,在相片裡的舅舅板著臉,媽媽倒笑得十分開心,笑出兩個酒窩來,背後是百花齊放的院子。正當我打算繼續探險時,樓下忽然傳出一聲巨響,我跑出房間,在走到樓梯時放慢腳步,我抓著柱子蹲起來看樓下。

媽媽和外婆在客廳吵起來了。

我看到媽媽站著,她低著頭看向坐在輪椅上氣喘吁吁的外婆。媽媽的腳邊有一個倒在地上的水杯和一灘水,她的頭髮絲上掛著水珠,一滴滴地掉在地上,外婆一手抓著輪椅的把手,另一隻手指著媽媽罵,舅舅則站在中間充當和事佬,整個場景十分混亂,卻在空氣中蔓延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出去。」外婆說完,她就拿著掃把,坐著輪椅慢慢地朝媽媽打去,卻被舅舅攔下。最後,她把兩人都趕走了。她氣喘吁吁地駕駛輪椅回房,見此,我慢慢從樓梯那下來,一不小心撞到了柱子,發出一聲音響。糟了,看來我也要被趕出去了。

「小的嗎?下來陪外婆喝杯茶吧。 」就這樣,我和外婆坐在客廳裡。

我雙手捧著外婆倒給我的水,小心翼翼地喝了起來。「小的真乖,那臭丫頭以前也像你這樣,長大後怎麼就那麼令人生氣呢?」外婆似乎在問我,又似乎是自言自語。我小聲問她和媽媽吵架的原因,她又喝了口茶,過一會兒,我們話題的匣子就一下子打開。

外婆責怪媽媽少回來看望她,但媽媽工作事多人忙,她倆就因為這事吵起來,一吵就是幾年。 「你說這臭丫頭是有多白眼狼啊?我說以後都不見她,如果我不是受傷,她就真幾年都不來看我,可把我氣壞了」。說到這兒,她又氣呼呼地喝了口茶。我說:「媽媽是有錯,但她現在都來見你了,你又為什麼這樣說呢?」外婆搖搖頭,然後就坐在輪椅上不搭理我了。這一下就讓我來氣。

我說:「你看,你不說,我又怎麼知道呢?」

「我說了,你個小孩子又不懂。 」

「那你不和媽媽說,她就不知道又不懂啊! 」

「那我說不出口啊,她先推開我,那我就生氣,我也只好推開她。」說完外婆就低下頭喝茶,死活不抬起頭,任我怎麼撩她,她也不理我了。她和媽媽之間不僅擁有濃厚的血緣關係,她們在性格上也很相似,都是倔脾氣。這也導致現在的她們就像回聲一樣,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兩人都像個鬧著彆扭的孩子,誰也不讓誰。

沒辦法,兩個化學物都不想反應,我只好充當那個催化劑,幫她們加速反應了。她不理我,我就嘰嘰喳喳地分析她和媽媽的關係。「你看,你先和媽媽說話,她也和你說話。你不是很想念她嗎?」外婆說:「哼,我才不想念那個白眼狼。」「對啊,你比媽媽大那麼多,所以你才應該包容她才對,是不是?」外婆沉默了一會兒,又高聲說道:「那我就勉為其難一下吧。 」憑藉著我的努力,事情勉強成了。

傍晚,太陽下山了,這時的霧氣已經散得一乾二淨,我頭上就是橘紅色的天空。我開導完外婆後就幫忙整理房子,我把地拖得亮亮的,不久,外公帶著媽媽和舅舅回來了。

舅舅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媽媽的眼眶倒是有點紅,臉也快和紅霞一個顏色。她走向外婆,這時外婆已經坐在輪椅上。一個站著,一個坐著,怎麼看怎麼怪。外公連忙向媽媽使著眼色,我也輕輕拍了下外婆的手背。然後她倆就同時說話了:

「吃飯吧。」

「媽,我回來了。」

在這一刻,她們和好了。

回聲是一種很常見的自然現象,每當我們說一句話,我們都會得到它的回饋:你若大聲,它也用響亮的聲音回應你的呼喚;你若安靜,它也溫柔地用自然的寧靜擁抱你。因此,我覺得回聲就像人們交流的橋樑。在人際交往中,我們必定會產生爭執。但這同時也是一個交換想法的過程,所以我們會在吵架中更深入地瞭解對方。媽媽和外婆總是誰也不讓誰,因為一些雞皮蒜毛的事情就吵得轟轟烈烈,總是把各自的愛藏得死死的,但她們捂起來的回聲永遠是如熱水沸騰般滾燙和真摯。

吃飯時,飯桌上依舊是一片沉默。吃完飯後,我們就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村子已被霧氣籠罩,被藏得看不出半點影子。但媽媽和外婆之間的回聲,卻從未斷過,還是那麼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