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樂者園地)把馬賽克碎片拼在一起 樂飛

二月四日的澳門樂團音樂會以西貝流士(Jean Sibelius 1865-1957)的《芬蘭頌》拉開序幕,演繹緊湊利落,洋溢澎湃激情,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至下半場同作曲家的《第二交響曲》,則有點不如人意,相信導致問題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不似上半場的曲目,西貝流士的《第二交響曲》是一部詮釋難度較高的作品,此曲形式新穎,樂念獨特,當中錯綜複雜的動機及情感,藉驟變的速度、力度來表達,樂團機動性稍有不足,演繹稍不緊湊,樂曲的連貫性便難以建立。此交響曲的主題「板塊」由聽來零碎的「片段」構成,不同的「板塊」與「片段」,很大程度依賴演繹者的情感紐帶作連繫(這無形紐帶也存在聆賞者心中),如這條紐帶機能不足,樂曲便變得支離破碎而削弱表達力,聽來也有點不知所云了。

西貝流士的音樂特別講求全體演繹者的理念一致及通力合作,演奏者需對樂曲的精神層面透徹理解,演出前還需充份磨合,這些都是關鍵。相信在各方面或某些條件不足的情況下,導致當晚該曲目整體表述較鬆散的現象。

西貝流士是二十世紀最具個性的作曲家之一,他的曲風特立獨行,手法自由,音樂筆觸蒼勁挺拔,作品透過對芬蘭山川風光的描寫,混和濃烈民族主義色彩,再滲入悲壯崇高的精神內涵,體現出特定的地域及人文氣息。他的《第二交響曲》創作於一九零一年,較《第一交響曲》晚了兩年,對比「第一」,其音樂語彙和語法截然不同,技巧與樂念的結合別具創意,進步可謂脫胎換骨。

在西貝流士之前的所謂古典交響樂曲中,作曲家先在首樂章向我們展示一系列完整的主題旋律,各主題順應音樂動機自然發展,關係密切,當中各主題的某些元素會被重覆利用,最後以適度的變化覆述這些主題。然而,西貝流士在《第二交響曲》中做了完全相反的事,對初聽者來說,第一樂章依次出現的一大堆短小的「主題」,聽起來似乎各自發展,各不相干,僅可稱為音樂「片段」;到了樂章中段,作者才以含蓄手法提示出這些「片段」的相互關係,各種主題思想漸趨浮現;緊接下來,聆聽者驚覺之前的零碎樂段突然被整合成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主題,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教人震撼的偉大高潮中,所有「片段」都被作者成功融合在一起,所有不明朗的、彆扭的音符,都驀地幻化成一條雄壯瑰麗的寬廣旋律,那感受是何等酣暢淋漓!至樂章結尾,在那個短促的再現部,音樂又分解回當初出現時的簡約狀態。

第二樂章的材料也是「支離破碎」的,但數個音樂動機有較明顯的聯繫。樂章開始時一大段的低音弦樂撥奏,承托著巴松管吹出的陰鬱主題,之後其他樂器逐漸加入,營造出蕭瑟沉重的音響畫面,相信只有西貝流士的音符,才能把此般北國隆冬景觀活靈活現地描繪出來。

如急流奔瀉的弦樂為第三樂章帶來充滿活力的開端,接下來由木管組對答而成的牧歌主題,具有一種荒涼美感,這旋律在樂章中段重現時加入新元素,大提琴的和應更增添音樂的悲戚感,此主題順勢發展,力量越來越大,這個蓄勢待發的動機,如拐彎般驟然變成緊接而來的末樂章的主題,輝煌的管弦樂在定音鼓轟鳴下,像洶湧洪流狂奔,至末段如瀑布飛瀉而下,樂章在史詩般壯麗的高潮中結束。

在西貝流士指揮下,《第二交響曲》於一九零二年在赫爾辛基首演,為他帶來民族英雄的聲譽。此曲雖然很快讓作者名揚國際,但就欣賞者角度而言,其音樂語言始終需花點時間來適應。由於它多少顛覆了古典奏鳴曲形式的概念,很多習慣傳統曲式的樂迷初聽此作,都會對它的統一性感到疑惑,為何會如此「支離破碎」?其實,西貝流士旨在實現一種更高層次的統一性,他初發表《第二交響曲》時,也預料到聽眾的反應,他把此作形容為「靈魂的音樂自白」,「好像全能的上帝把馬賽克碎片扔到天堂的地板上,讓我把它們拼在一起。」

「怎樣把馬賽克碎片完美地拼在一起」,正是演繹此曲的難度所在——將切割好的短小樂段適當匯聚在板塊式主題中,再把不同的主題板塊緊密焊接,過程中不可忽略的,是為這件藝術品著色,賦予它獨特的民族風格及地方色彩。能成功完成以上步驟,才稱得上是到家對位的詮釋。

老實說,筆者初接觸《第二交響曲》時,也感其「支離破碎,彆扭難解」,但多聽兩遍,了解其音樂動機後,這種印象便一掃而空,更很快迷醉於其旋律之壯美,感動於其樂念之崇高。當然,了解此曲要以優秀演繹作媒介,John Barbirolli、Herbert von Karajan、Leonardo Bernstein等大師都是指揮西貝流士交響曲的能手,相關唱片也曾在本欄介紹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