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諾拉廣場的回音  培正   馮卓琳

在城市的心臟,中心偏左的位置,有一座獨特的廣場,它的名字是伊諾拉。在廣場上,日復一日,我看到各種各樣的人,有的人每天都按時出現在廣場的一角,有的人只是匆忙路過,他們都是伊諾拉的一部分。沒有人記得這座廣場存在了多久,這不太重要,歷史只是在這裡留下淺淺的痕跡作為點綴,提醒每一個路過廣場的人握緊眼前的時光。

我是伊諾拉廣場上的一個靈魂,感受著時間的流逝,看著形形色色的人穿過。我能看見他們,但我更享受閉上眼睛,去聽被人忽略的聲音。廣場上有一座盆形的噴泉,清澈的泉水圍繞著阿佛洛狄忒腳下的大石緩緩流下。我喜歡坐在石上,倚著美神傾聽廣場上的聲音。

我緩緩地把雙眼闔上。

首先湧入腦海的是腳下噴泉潺潺的水聲,水流溫和地撞進一級級石階,我可以聽出水滴落下又濺起的畫面,一顆顆水珠凝在半空中,那是肉眼無法看見的景象。泉水流動的聲音把人的思緒帶向遠方,忘記了時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沉浸在構想的世界中。忽然一聲清脆的叮噹聲在池底響起,那是一枚透亮的銀幣,正躺在噴泉的懷抱裡。此時,我需要發揮想像力。微蕩的水面扭曲了銀幣,映射出一縷縷光亮,這些光線匯聚起來,便是一個八九歲男孩的願望。是的,在銀幣跌入水面前,它被緊握在男孩的手心中,男孩把嘴唇輕輕地貼近握著的手,你能聽到嗎?他希望能成功邀請心愛的女孩到家中吃晚飯。語句的最後一個吐息化成一個吻,輕輕地穿過指縫,印上硬幣的表面。我想起了《真愛至上》裡的山姆,孩子的愛總是既真實又純粹。這是一個可愛的願望,願神明會眷顧他。

隨著男孩跑遠的腳步聲,我把聽力放得更遠。一陣風吹過,把秋黃的樹葉從地磚上掀起,在空中翩然地打了個轉,落在老舊的皮鞋上。伴隨著沙沙的風聲,老伯坐在長椅上,渾然不覺樹葉依附著他,輕輕地把手中的報紙翻過一頁。在報紙的翻頁聲中,我聽見了一個老者豐富的一生,在淡然的風中緩慢地飄過,用最平靜的聲音訴說著一個個精彩的故事。只是,現在的聲音恍惚缺少了一角。那是棒針與棉線交織碰撞的聲音,時不時混合著老人交談的輕聲細語,可現在只剩下報紙依舊翻動著,如同二重奏的樂曲失去了小提琴溫婉的旋律。

提起音樂,就想到廣場上的樂手。他們有的背著一把吉他,彈奏著自在的鄉間藍調;有的捧著手風琴,在手臂一張一合間給大家帶來一段浪漫的《羅薩舍酒莊》;有的手架一把小提琴,用一首張揚的《A小調第24隨想曲》掀起群眾的喝彩。各種樂聲在半空中交匯融合,編織成獨屬伊諾拉的音樂,籠罩著整個廣場,為人們在一天的生活中增添不少色彩。這些樂手一直在旅途的路上,背起自己的理想,把音樂傳遞到每一片走過的土地。縱使伊諾拉廣場上的樂手換了一批又一批,但音樂帶給人的感染力卻一直不變。

今天在廣場一角演奏的是一位小號手。他身前放著樂器盒,以供路過的人打賞小費。在一群駐足的觀眾之中,有一位拿著皮箱的行人,穿著一身舊西裝,頭戴紳士帽。不同於四海為家的樂手,他一生都居住在同一個城市,每天上班下班都會經過廣場。城市人的步伐大多偏快,然而這個拿皮箱的人卻有著自己的節奏。他的腳步聲是緩慢而沉重的,但絕不拖泥帶水,鞋跟與石磚在碰撞間發出低沉的聲音,又漸漸消散在樂聲和噴泉水聲中。他應該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卻會為生命中的一小片美好停下腳步,不知當他把輕飄飄的紙幣放進樂器盒時,心中是否會感慨自己不能像樂手一樣縱橫四海,又或者他只是單純地欣賞了一場精彩的演出?

在伊諾拉廣場,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並在這個遼闊的廣場中埋下印記。當走進伊諾拉時,人們或是獨自路過,或是與旁人相伴而行,但他們終將獨自離去。正如廣場名字的隱喻――孤獨,這就是生命的真諦。他們在伊諾拉上留下無規律的腳步聲,讓空中飄散著歡笑和哀嘆聲,還有其他充滿生活味道的聲音。在這裡,人們為生命奏上一首偉大的交響曲,他們獻出自己製造的各種聲線,不求得到回應,只為留下曾經存在的證明。幾百年、幾千年後,伊諾拉廣場將繼續屹立在此,而前人的聲音仍在發出迴響,這場命運的演奏永不會停下,直至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