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 同善堂中學 關妮妮

在城市最末班公交車上困倦地闔上眼。心中又綳緊了一根弦提防著到站。城郊的夜晚被暗黃的路燈及大樓裡滲出的蒼白燈光映著﹐營造出一種不夜城的假象。售票員在車頭倚著欄杆同司機聊天﹐隨手熄了車裡的燈。

有個青年起身坐到他身邊來﹐開口便道:「今天的晚上和昨天的﹑上周的﹑上個月的一樣漂亮。你一定都見到了它們﹐不是嗎?」

拖著疲憊的身體﹐他猜想那是個演員在背臺詞或是打電話……可他又無法控制地回憶﹐發現自己的確見到了青年話中的一個個晚上。昨天的﹑上周的﹑上個月的……被暗黃與蒼白的光﹐被疲倦籠罩著的夜晚。

「你知道我在同你說話。」青年繼續道﹐「你現在就像個小棋子……操縱你參加遊戲的人是不會累的﹐而你呢﹐你在害怕﹐害怕違抗他。不是嗎?」

這一定是某個演員﹐你不用理會他。他向自己反復地強調著這一點﹐心中卻突然瘋狂地渴求下文。

「違抗他」﹐青年輕蔑地說﹐「你會死﹐會輸棋。如果你不夠堅強﹐你成功﹐輝煌﹐燦爛……」﹐他加了重音:「你的人生﹐也會就此夭折。」

他發覺自己有些不正常。因為他胸口湧起的強烈的反駁欲望﹐幾乎壓著他的臉直轉向那個青年﹐質問他為何能如此輕率地說這種事……

「正常的人生!哈!」青年諷刺地笑了一聲﹐「你為什麼開始這局棋?」

他按捺不住對這青年以及其話語的厭惡感﹐回過頭冷淡地說:「當然是為了贏。」

「又是一名想贏的好士兵!」青年的嘲諷逹到了極點。燈光斷斷續續地照射在他神經質的面孔上。「讓我告訴你吧﹐你是為了自己走下去!」

「你來到這個棋盤上﹐渴望展示出你全部的能量﹐只想光煇地走著﹐走下去。但是你越來越害怕失去你的光環﹐所以你開始渴求幫助﹐來自比你更強大的人﹐來自旁人的稱讚﹐來自……」

車廂裡的陰寒凍得他縮緊了手。青年仍大聲地說:「……你戰戰兢兢﹐畏手畏腳!你開始追求一段正常的人生……求學﹐工作﹐成家﹐頤養天年……你希望別人看到的你是個人生贏家!而在這正常的路上﹐你每走錯一小步﹐都會後悔得恨不得重新來過!」

他又向座位裡面縮了縮﹐但他的手卻無力地鬆開了﹐由指尖而起的虛弱感蔓延到指根又遍及全身。「如果不這樣……」他小聲辯白﹐「又能……」

青年臉上的一切表情都被抹掉了:「我曾經想去演話劇﹐」他冷漠地看著窗外﹐「如果我去了﹐我可能會成為這棋盤上輸得最慘的一位。」

「但我永遠不會為我的失敗而悲哀﹑後悔。或者……渴求重來。」

公交到站了﹐千篇一律的冷淡的報站聲響起。他如觸電一般起身:「我……我要走了!」他慌張地說著﹐整張臉籠罩在陰影裡看不清神情。

他挪出座位經過車門時﹐忽然止住步子。「我……」他生硬地說﹐「我曾經……想做個戰士。」

他逃也似的離開了﹐餘光掃到正彎著腰的青年﹐或許這個青年仍在嘲笑他。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心比昨天﹑上星期﹑上個月更加疲憊而痛苦。他在嚴寒的街頭腳步發虛﹐忽又停下攤開手……而後神經質地大哭起來。

他一直攥在手中的公交卡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