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至七十五歲、十七男八女、總計二十五宗自殺死亡個案，當中澳門人口二十宗佔八成……衛生局新近發布的去年第四季自殺死亡監測結果，令人扼腕，冰冷數字的背後，是二十五個家庭的支離破碎。今年伊始，又有數起自殺事件見諸報端，發生在九澳高頂馬路的個案令我尤為震驚——究竟經歷了怎樣的絕望，才能讓一名中年男子如此決絕地自縊於私家車內？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哈姆雷特之獨白，在莎翁筆下成為永恆一問。談及死亡，歷來都很沉重，尤其面對輕生事件。雖旁觀者大都能保持理性，感慨「除了生死都是小事」，然，子非魚。對深陷情緒泥沼無法自拔人士而言，哪怕影視劇中一個鏡頭，但凡與情緒爆發點產生共鳴，都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若干年前，Netflix高分劇《十三個原因》首播的一個月中，就有報道稱美國年輕人自殺數增加近三分之一，反復權衡之後，Netflix為保護觀眾最終刪去劇中自殺鏡頭。

現實中，不少影視作品或小說對自殺的呈現太過唯美——或展開雙臂優雅後傾，縷縷髮絲空中飄零，軀體墜落於燈紅酒綠幻化出的絢爛中，妝容精緻笑靨如花，絢爛得如同梵高作品；又或者，穿一襲長裙面朝大海而立，雖無春暖花開之愜意，卻籠罩於銀色月光的神秘中，「仙」得如同聚光燈下之舞者，當海水沒過頭頂之際，縷縷髮絲如墨汁般暈染開來……如此語言鏡頭無疑能為作品增添文藝氣息，但輕生舉動不應被美化。畢竟，能輕鬆體面地微笑結束，於身心備受煎熬者是一種誘惑。

解脫過程真有那麼美好？或許，從一個恐高者的蹦極經歷能略窺一二。言及此，電影《十月初五的月光》中的經典橋段浮現腦海——多次自殺未遂的君好被初哥哥帶去「笨豬跳」，心如死灰的她毫無懼意，落地見到被「嚇尿」的初哥哥時笑得直不起腰，但面對願捨命陪她再跳一次的青梅竹馬，記起曾經的溫暖點滴，她又哭得撕心裂肺，自我療癒之路也由此開啟。言歸正傳。小學畢業時，我與好友相約體驗人生第一場蹦極。那時，蹦極台還需沿鏤空鐵質樓梯拾階而上，雖總高度僅三十三米，但從縫隙望下去時已經腿軟，若非礙於顏面不肯認慫，我大概率會當「逃兵」。

墜落。失重瞬間，本以為自己會尖叫，但瞬間「心提到了嗓子眼」，被堵得發不出一絲聲音，反倒是眼淚失控滑出。很神奇，下墜過程顯得格外漫長，如一組漫畫所描述，墜樓的女人每跌落一層都透過窗口看到不同家庭的悲歡離合，當她後悔時早已無法回頭。若按物理公式計算，從三十三米自由落體全程不到三秒，但墜落期間大腦極速運轉：「彈力繩怎麼還沒繃緊？不會工作人員忘扣安全鎖了吧？」彷彿過了好幾分鐘，終於感到背部被狠狠一扯，隨即被巨大彈力拋回空中，幾個來回後才被緩緩放至湖面小船上，並收穫一紙「勇敢者證書」。走出蹦極區，秉着一生要強的信念我仍笑着誇口：「不恐怖，我都沒叫」。

不過，那也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次蹦極，因為重力加速度的恐懼已深入骨髓，斷然不會再有第二次。於我來說，墜落全過程只剩堵得發慌的心臟、被吹得亂七八糟的髮型，以及因恐懼有些猙獰的表情，與「唯美」八竿子打不着。

死亡，真沒那麼美好，但亦無需太過恐懼，畢竟那是每個人自出生起就日復一日所奔赴之終點。我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體驗有限生命裏的酸甜苦辣，當各種體驗匯成人生謝幕影片時，每一幀都值得回味。

向死而生，或許是最好的狀態。惟願，我們能忘卻成年後「笑着笑着就哭了」的痛楚，努力追求兒時「哭着哭着就笑了」之豁達。◇